直到一只白生生的手在自己的面前晃了晃，間桐幸子才發現霧島波江已經叫了自己很久。

“真是的，幸子最近走神也太嚴重了吧。”波江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抱歉抱歉，我剛才在想些事情。”幸子加快了手上收拾東西的速度。

霧島波江靠在幸子的課桌邊上，看著她將備註好筆記的講義摞在一起，問道：“今天要去醫院看望幸村同學？”

幸子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是這麽想的。”

“柳君已經先走了，早知道讓你和他一起去啊，或許會好一點？”

波江知道幸子和幸村吵過一架的事情，不過作為一個局外人，她也給不出什麽有建設性意義的建議，所以當幸子表示要冷靜幾天的時候她並沒有反對。這已經是她知道的最好的解決方式了。

知道友人也是好心，幸子只是搖了搖頭。

“這是我和他之間該解決的事情啊，我也不能總躲在別人後邊啊。而且精市又不可怕，那次吵架我自己也有很多不對的地方啊。”為了使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幸子笑了笑，確實不再勉強。

波江盯著幸子看了好半天，才算是接受了幸子的解釋。

“那好好加油啊~這段時間我看著你們鬧不愉快，我的心情也跟著變糟了呢——啊，當然不是責怪的意思。”

“知道啦！”

“對了。”準備回家的波江突然想起了什麽事，“聽柳君說最近學校附近有紋身的社會青年徘徊呢，好像是要找什麽人麻煩。雖然跟我們這種乖乖牌學生沒關系，幸子你還是離遠點走比較好哦。”

幸子點點頭：“不要因為人家紋身就鄙視人家啊，萬一人家是來向誰道謝的呢？又不是成群結隊來的。”

波江想了想，也覺得自己似乎是想得太多。

幸子的脾氣非常好，從小到大很少與人發生爭執。

不管是警察世家的家庭背景還是伴隨著自己成長的厄運纏身都在日覆一日地告訴她人的生命非常脆弱，有些時候前一天還能笑著聊天的人，說不定第二天就已經躺進了棺材。為了不讓自己後悔，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最好都對別人留一些餘地。

可或許就是這樣的忍耐也有限度，幸子覺得自己在和幸村交往之後好像就不像以前那樣心態平和。尤其是現在的她，越是一步步朝著幸村所在的醫院邁進，她的心思就越來越煩雜，這樣一對比，好像她前兩天的淡然冷靜只不過是場笑話。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能用更委婉更平和的方式來說話的，可那個時候的自己好像就是沒辦法好好控制自己的心情……像她那樣自說自話教他做人實在是太欠考慮了，畢竟被病癥困擾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幸村，是她沒辦法完全體會到他的感受。

那樣的事情如果換到她自己身上——如果她有一天失去了聲音呢？

如果有一天她聽不見了，會是什麽樣子？

麥克風前的自己滑稽地活動著唇舌，除了聲帶的震動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別的與聲音相關的要素，不知道自己是否發出了準確的音節也不知道說話的語調有沒有問題。不僅如此，她甚至無法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連自己是否還活著都沒辦法毫不猶豫地確定。

——誰知道那會不會是死去的自己在重新輪回生時的體驗呢？

如果真的是那樣……

她或許會死。

想到這裏，幸子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揪緊了一般，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到底是有怎樣的自信才會用自己的價值觀去要求幸村精市照做呢？

她真的太過分了。

所以，幸村這幾天也一直沒打電話過來。

是真的生氣了嗎？不，大概是憤怒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他再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會是提出分手嗎？

間桐幸子想到這裏停下了腳步，正巧站在了十字路口，街對面的紅綠燈顯示禁止行人通行，車輛接二連三地呼嘯而過，周圍的行人好像一下子離她很遠，

——如果是呢？

像是在對她提出這樣的問題，她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不知道的固定電話號碼，幸子一時間只覺得連呼吸都放輕了。

“餵？”

“……”電話那頭有好幾秒鐘沒人說話，只傳來緩慢卻不太平靜的呼吸聲。

“……精、幸村同學？”為了不讓通話顯得太尷尬，幸子不確定地問道。

“嗯，是我。”聽上去非常沈穩的聲音，和往日的他好像並沒有什麽區別。

“真巧，我現在正在朝著醫院過來呢！”

“幸子。”

“我很快就來了，只有三條街的距離了，有什麽見面再說吧？”不知道怎麽的，幸子非常地慌張。沒有人告訴她應該怎麽做，她只是下意識地想要說些什麽，無力地阻止著或許根本不會發生的事情。

正在此時，綠燈亮了。幸子慌不疊地小跑著過馬路，卻在走到中間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不是因為看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也不是因為聽到了什麽，只是身體自顧自地停止了行動。就像是八音盒中央的小人旋轉著跳舞，突然因為發條擰到了盡頭而停止了動作。

“……對不起。”

幸子覺得自己好像清晰地聽見了三個字，可莫名其妙地就是無法將那三個字符翻譯成自己能懂的話語，不僅如此，她覺得自己的視野裏好像蔓延開了厚厚的黑影。

心臟抽痛著，針刺一般紮進了她的神經，讓她疼得臉色發白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最先失去力氣的是手。手指松開，手機啪嗒一聲掉落在了水泥地上，飛了出去。

緊接著，少女失去了意識。

幸村精市是個非常驕傲的家夥，盡管在外表看來，他是溫和的文藝青年那一掛的。

哪個少年不驕傲，更何況是他這種十幾年來都是“別人家的孩子”的天之驕子，只是很少有人能觸碰到他在意的底線。

直到這一次的病發，一下子讓他意識到了自己其實弱小得不堪一擊。

弱小得好像連自己原本擁有的東西都抓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東西離自己越來越遠。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能自我安慰自我麻痹自我逃避，只要不聽到最終的診斷，他好像就可以像是沒有生病的時候一樣度過每一天，只不過把休息的地方換成了醫院。家人和朋友都照顧著自己的情緒，盡量不作出會讓他心情不佳的言行，好像這件事情根本就是件和發燒感冒沒什麽兩樣的小事情。

就好像他很快就可以回到學校，披上自己的運動服外套站到場上挑剔部員們的基礎訓練姿勢不夠標準，或許還可以教一下非常有潛力的海帶頭學弟如何能在他手下得到更多的分數。

直到他知道了自己的最終診斷。

為什麽都用那種憐憫的表情看著他？是在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天道好輪回原來他也有今天嗎？

為什麽要用那種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話來安慰他？說什麽“等你回來一起奪得三連霸”？其實連你們自己也不相信不是嗎？

為什麽要自顧自地就用自己的價值觀來要求他堅強要求他和以前一樣？

不管是哪一種都很莫名其妙好嗎？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沒有了網球，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幸村精市知道自己的心態變得非常微妙，像是幹燥的炸彈□□，只需要一點點火星就能爆炸。而他最痛苦的地方莫過於是自己知道自己做的和想的都不對，卻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的心態變得越發急躁。

在和幸子吵架之後，他也非常難受。

他知道幸子說的話是真心實意，也是發自內心希望他能夠盡快振作起來，也是打從心底地心疼他。

可他每當想起幸子那充滿悲傷的眼神就越發覺得自己當時脫口而出的話語多過分。

不光是幸子，就連真田他們也是，幸村對於自己的失言感到非常抱歉。

不過真田他們男孩子還好，道歉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用拳頭來解決，可惜這樣的方法對幸子完全不適用。他倒是很希望幸子能狠下心一拳頭揍到自己臉上然後把這筆賬一筆勾銷，但明顯溫柔的戀人絕對不會這麽做。心細如她，這樣的事情說不定會自怨自艾全怪罪到她自己身上。

幸村突然發現自己對於如何哄女孩子這件事情毫無頭緒。

打算打電話給幸子道歉的想法已經有了兩天，可他卻一直沒辦法讓自己順利撥通那個能倒背如流的號碼。

應該怎麽說？

糟糕，說不出口……

這麽多天不來見我，難道是真的生氣到了極點？

不行，越想越覺得自己之前說的話太糟糕了。

冷靜、冷靜……

諸如此類的心理活動進行過好幾次，最終，幸村精市還是在隔壁病房的小男孩的激將慫恿下撥通了幸子的電話。

幸村精市人生第一次被激將成功，心情相當覆雜，以至於在幸子接起電話之後他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幸子像是知道了他的窘迫，主動地挑起了話頭，幸村一時間突然覺得自己那種ooc的扭扭捏捏簡直可笑。

他居然要讓女孩子來解救？

想通了這一點，他很容易地說出了道歉的話語，可聽筒那邊卻好久都沒有聲音，只有馬路上嘈雜的聲音充當著背景音。幸村覺得他似乎都能聽見那邊的風聲有些喧囂，表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可內心已經忐忑得跳動加速，直到那邊手機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

“餵？餵！幸子？”

可不管他如何呼喚，聽筒的另一頭都沒有人再回答他了。

就像是手裏的氫氣球一個不小心就飛向了空中，再不給人捕捉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保證，這是幸子最後一次倒黴了，這是厄運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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